李伟：北京为什么要求道路两侧都要设置自行车道?

关于技术

一、为什么强调城市道路两侧应设置非机动车道？

2014 年原市规划委组织编制的北京市地方标准《城市道路空间规划设计规范》要求城市道路两侧应设置非机动车道，主要目的是确保非机动车道连续，确保自行车交通的安全和便捷。

《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二十九条规定：“道路、停车场和道路配套设施的规划、设计、建设，应当符合道路交通安全、畅通的要求”。第三十六条规定：“机动车、非机动车、行人实行分道通行”。可以看出，安全第一，保护人身安全是道路交通安全法立法的核心目的和对道路设计的强制要求，分道行驶是具体的强制规定。与公路不同，城市道路自行车交通量较大，如果道路两侧没有非机动车道，或者非机动车道中断，很可能导致骑车人借用车行道骑行，极易引发机非交通事故。相对于机动车发生事故时骑车人是弱者，为了保护骑车人的人身安全，有必要将城市道路两侧设置非机动车道做为强制性条文（城市快速路的非机动车道设置在辅路的外侧）。

扬盖尔说，自行车交通是街道生活的一部分。作为城市交通的组成部分，自行车交通是门到门交通，也是出行最后一公里的重要手段。城市交通是为用地功能服务的，自行车交通只有与沿线用地紧密连接，才能有效保障出入者使用自行车交通的权利，为市民生产和生活提供便利。

北京绝大多数城市道路两侧都设有非机动车道，但也有个别道路如西外大街辅路未设非机动车道，自行车需绕行与之平行的支路。但由于沿道的实际需求，大量自行车依旧进入机动车道骑行，不仅增加了交通安全隐患，也扰乱了交通秩序，降低了机动车道的通行能力。

下面两图摄于沿道的家乐福超市门前的自行车停车场，这些自行车大部分都是违章进入的。此案例说明不设非机动车道也阻止不了自行车合理的刚性需求。而因为工程、投资等方面的原因，一旦道路建成，再改造横断面增加自行车道是很困难的。因此，道路两侧设置非机动车道既是适应需求也是战略举措。

二、可不可以将非机动车道设置于道路一侧？

下面这张图来自美国纽约，是将双向非机动车道设置于道路一侧的案例。需要注意其产生的背景，与包括北京在内的我国大多数城市不同，纽约的道路过去几十年是没有非机动车道的，自行车流量现在也还很少。还有一个需要重视的是，不能只看方案图漂不漂亮，还要看看方案的背后——交通是否安全。据报道，2019 年纽约市在交通事故中死亡的骑车人数是前一年的两倍多。

此方案有两个优点，一是机动车与非机动车之间采用了安全的隔离方式，非机动车的路权得到了保障；二是采用了“内嵌式”机动车停车泊位，消除了机动车停车对于非机动车通行的影响。但需要说明的是，这些优点并非归功于非机动车道的单侧设置，设置于两侧也照样可以实现。

本文的重点来了！即此方案还有四个缺点，其中两个是重大的。

缺点一（重大）：交叉口交通组织复杂，不合常规，存在较大的交通安全隐患。

上面这张图表现的是路段，看着挺新鲜、挺好看，但需要想一想到了交叉口怎么办？交叉口的交通组织怎么搞？我问过此方案的倡导者，也问过许多同行和专家，但尚未有一个能保证交通安全的交叉口交通组织方案。我也问过交管部门的同志，他们也表示反对，因为交通组织复杂，需要特殊处理，难以保障交通安全。

实际上，比交通组织复杂更致命的是——不合常规。道路交通安全是一门科学，确保安全有一些重要的法则，一个是降低机动车车速，再一个就是让驾驶员“可预期”，即“与想象中的一样，有规律”。北京的常规是什么？是交叉口自行车都是靠右单向骑行的，突然遇到一个交叉口非机动车道分布在一侧而且是双向骑行的，司机们会感到意外而无所适从，因为已经习惯了只观察左侧来的自行车，往往不会注意右侧还会来车，容易发生机非碰撞事故，这种事故的致死率往往较高，因为太突然司机来不及刹车避让。另一方面，右侧来的自行车往往会误以为司机都会注意到自己而疏于避让，也容易发生交通事故。

有人会说，司机第一次走不习惯，多走几次不就习惯了嘛。但通常每个司机经常通过的道路都只是很少一部分，对于大多数道路并不熟悉。可以说每条城市道路上都会有初次经过的司机，或很长时间没来、对道路不熟悉的司机。不熟悉道路的人更容易发生交通事故。对道路都不熟悉的驾驶员，怎么能保证他能及时发现这个交叉口的自行车交通组织特殊呢？

举一个相似的例子，在一些环路上的立交左转方式，一种是左右转一起先分出去再分开，另一种是右转先分出去，然后左转再分出去。这种立交形式的差异，常常导致对道路不熟悉的驾驶员走错，或是到出口处突然减速，甚至停下来琢磨，极易发生追尾事故。这说明交叉口的交通组织方式不是越花式越好，而是要遵循规律和驾驶习惯，才能保证更安全、更方便。

缺点二：骑行不便，还增添事故机会。

北京的非机动车道是一个完整的网络，如下图所示，单侧布置的非机动车道总是要回到双侧的，这一去一回既麻烦又增加危险。大家看看下面的两个自行车交通组织图，哪个更简单？哪个更方便？哪个连续性更好呢？显然是左边的吧。自行车交通的组织就应该简单、方便、连续，这样也才安全、才受欢迎。

再想一想右边的方案，骑车人（人力、电动、快递、送餐）真的会自觉按规定去单侧绕行吗？我想他们不会，他们会选择捷径，直行走机动车道。

缺点三（重大）：双向骑行容易发生对撞事故，不适合北京的大流量等复杂情况。

纽约的图中显示自行车两个方向之间并没有物理隔离，这是由于目前的自行车流量很小，超越时可以互相借道。但北京的自行车交通流量大过纽约好几个数量级，主次干路高峰小时一个断面的双向流量在 4500 辆左右，其中一半是电动自行车，还有大量的快递、送餐车在里面飞驰，危险程度可想而知。发生交通事故就不是普通的剐蹭了，而是致死率更高的正面相撞。

还有人会说支路的自行车流量较小，可以尝试。但北京的支路流量也并不小，高峰小时也有1000辆左右，这比纽约多数道路全天的流量还高。

还有人会说可以加宽非机动车道呀。没错儿可以加宽，按照国标不应小于 5 m（2.52），按照北京市地方标准，主次干路应为 7 m（3.52），支路应为 5 m（2.5*2），这都还没包括中间隔离带宽度。但这里我要反问一下，有这空间，为啥还非要设置在一侧呢？设在两侧不是更安全、更简单、更方便吗？如此看来通过单侧双向设置的方法并不能节约更多的道路空间。

缺点四：进出道路另一侧极其不方便。

由于道路另一侧没有自行车道，骑车人要去马路对面需要绕行交叉口过马路，然后在人行道上推行，这能算是方便吗？上海的禁非道路就是这样的，自行车必须在人行道上推行（包括沉重的电动自行车），方不方便问问他们便知。

三、如果道路一侧没有需求，是否可以不设非机动车道？

有人问道路一侧如果没有进出需求，例如是绿地、仓库等，为啥还要设置非机动车道？首先，交通需求分两部分，一部分是沿道用地的出入交通，另一部分是通过交通。

城市道路都存在自行车通过交通，只是不同发展阶段，通过量有所差别。即使当前通过量较小，但随着城市地块开发的成熟、绿色出行渐入人心，将来这个量也会变大的。如果道路一侧未设置非机动车道，那自行车交通就是中断的。而非机动车道中断、不连续是社会各界一直诟病的。

话说回来，即使现在自行车通过交通量很小也应设置非机动车道，不然他该在哪里骑呀？去绕行？还是劝他们就别骑自行车了？

可别忘了，自行车交通还包括休闲、健身目的，他们往往喜欢选择自行车交通量较小的道路，这和饭后散步是一样的，喜欢人少的路段。这进一步论证了“看似没有出入交通的路段，也一定会有交通需求”的观点。

出入交通也是如此，一条规划道路单侧今天看似没有出入需求，但难保证明天就一定没有。例如，道路一侧今天是封闭绿地，明天可能就向公众开放了，随着就会有出入的交通需求。因此，道路规划应立足长远发展，不能只考虑眼前，要留有余地。

有人会说，有需要时再改造断面增加自行车道呗。但实际上改造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因为涉及地下管线和检查井的改移、绿地置换、路面及路基工程、行道树增植或改移、交通标志标线变更等等，而且还要更多的投资。因此，在规划设计之初就要求城市道路两侧设置非机动车道是战略举措。

关于政策

从发展阶段来看，北京城市交通已经过了交通快速机动化的鼎盛期，大力和优先发展绿色交通，营造人本街道已经成为社会共识。

党中央国务院批复的《北京城市总体规划（2016 年 - 2035 年）》要求建设步行和自行车友好城市，构建连续安全的步行和自行车网络体系，保障步行和自行车路权，开展人性化、精细化道路空间和交通设计，到 2035 年绿色出行比例不低于 80%。

市政府再三强调步行和自行车的重要性，要求强化步行和自行车交通环境，实行行人优先，按照步行＞自行车＞地面公交＞小汽车的优先顺序规划好城市道路空间。

2020 年政府工作报告中明确提出三个优先，即步行自行车优先、公交优先、绿色优先。

北京的交通政策意味着，不仅在道路空间分配上应优先确保非机动车道，在非机动车道布局和道路交通组织上，也应优先确保自行车交通的安全，优先为自行车通行提供方便。

显然，城市道路两侧设置非机动车道符合城市交通发展政策！

结论

各级城市道路两侧设置非机动车道是重要的战略举措。第一，能确保非机动车道网络的连续性；第二，确保自行车交通的安全，包括在交叉口处的安全；第三，确保自行车交通的便利；第四，能够应对自行车、电动自行车较大的流量；第五，能适应城市未来发展。从政策上看，符合城市总体规划关于建设步行和自行车友好城市要求，以及交通可持续发展政策要求。

而将非机动车道设置在道路一侧存在种种缺陷，如使得非机动车道不连续、使得交叉口交通组织变得复杂而且增加危险、骑行不方便、不适合较大流量、不适应未来发展等等，因此即使是道路一侧现在没有进出交通也应设置非机动车道。

现在回过头来看，2014 年发布的北京市地方标准《城市道路空间规划设计规范》中这一强制性条文具有前瞻性和先进性，坚持了绿色发展理念，使北京少走了弯路，保持了北京在自行车交通硬件设施上世界一流的地位。应该继续坚持！

从这次新冠肺炎疫情的传播方式来看，非机动车道的单向双侧设置要比双向单侧设置安全吧！